常规的开场白——或是说干巴巴的吹捧之后，主持人直接切入了这次的主题。
“米玄老师，您作为文学社的社长，平时有开展什么活动吗？”
短暂停顿了一会儿，似乎担心禾芮还会乱说话，他又迅速而刻意地补充道。
“例如校刊什么的？”
“喔，校刊是有在做，现在文学社发行的校刊就是由我独自撰写。”
“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？”
“喏，就是这个。”
禾芮掏出印有大写字体“米玄”二字的校刊，任由台下的读者拍摄。
“呃，校刊的名字居然跟米玄老师的笔名一样？”
“毕竟是我刚改的嘛，以前叫《水鸟》来着。”
“……”
果然，任谁听到禾芮将校刊名字改成自己笔名，都会感觉离谱到说不出话。
“那请问米玄老师都在校刊上发表什么内容呢？”
“当然是我写的小说呀，而且是没有对外发表过的！”
“真羡慕贵校的学生啊，居然能看到您在校刊上连载的小说，相信您的很多读者一定也想看看，说不定还会想办法获取贵校的校刊。”
“要是那样就只能加印了，总不能让自己学校的学生都看不着嘛。”
听他们语调轻松地说着这种话，尤其是禾芮满脸自信，仿佛已经看到校刊被人争抢的未来，我就愈发觉得不靠谱。
之后禾芮着重介绍她在校刊上连载的故事内容，主持人又将话题延伸到其他作品，算是对她的履历进行了补充。
最后主持人问道——
“接下来就是今天最后一个问题，请问米玄老师，您作为一名大学生作家，有什么话想对其他新人创作者说的吗？”
这也算是采访的例行问答了，接下来禾芮只要传达些努力加油之类的正能量就行。
然而禾芮却莫名其妙看了我一眼，令我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“这个问题我以前也跟人说过，我觉得创作者最需要注意的一个问题就是——不要高估自己的努力。”
在我还没来得及喊停之前，她就已经总结道。
“努力和努力之间是有差别的，很多事比起努力更需要思考，例如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走这条路。”
“……”
台下顿时一片哗然，谁都没想到禾芮居然能说出这种充满争议的话——而且这正是记者最喜欢听的内容。
此刻活动室内，唯独禾芮神色淡然，仿佛刚才说的都是理所当然的话。
*
专访结束后，禾芮一如往常地指挥我收拾活动室，自己则是躺在沙发上看书。
“我说你啊，有必要说那样的话吗？”
“什么话？”
“就是……努力和努力之间是有差别的。”
“喔，那个嘛，有什么问题？”
她抬起头瞥了我一眼，仿佛在指责我用无聊的问题打扰她看书。
“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过这个，你不也认同我说的话吗？”
“……虽然是这样没错，但这话在专访的时候说不太好吧？”
“怎么不好？难道这不是事实？”
“的确是事实，可这跟主流的价值观不一样啊。”
“又来了，什么主流，什么大众，就是因为天天想着附和大多数，你才没办法写出有趣的小说。”
“……”
我张了张嘴，想用《只要有趣就好》来举例。
很显然这本书就是靠着研究多数读者的喜好，才能变得这么有趣。
可我最终还是默默咽下了这些话语。
毕竟我没有作为这本书的作者，来对她的观点进行驳斥的底气。
“放弃没有价值的努力并不等同于让人不要努力，难道不写小说就会死吗？不过我的确会死就是了。”
禾芮放下手里的书，看着活动室的天花板，目光深远仿佛穿越到另一个时空。
“毕竟我除了美貌和小说，就什么也不剩了嘛。要是不写小说，我就只能靠美貌来取悦别人，就算能骗到傻瓜给我花很多钱，还是怪没意思的，那样的日子只会让我感觉生无可恋呢。”
还真是个基于准确的自我认知，从而推导出的令人信服的未来啊。
但事实上，我觉得禾芮如果不靠写小说养活自己，就算相貌出众，那张嘴也能让人对她敬而远之。
这个推导根本不成立。
还是说如果无法写小说，她就会隐藏本性来生活？
但装成淑女模样的禾芮实在过于抽象，我完全无法想像那样的她。
“就算你说的没错，那也可以用委婉点的说法表示啊。”
“委婉？难道你以前被退稿的时候，那些评委给你的回复还不够委婉？如果这样就能劝退你，那你现在也不会到还在创作了吧。”
“就是因为没能劝退我，我现在才能……才能出版小说啊。”
禾芮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我，语气不容置喙地说道。
“难道直截了当地跟你说——你这家伙永远也当不上作家，赶紧趁早死心吧！你就会放弃吗？”
“……”
我会吗？
如果没有得到《只要有趣就好》……
“居然连这种问题都会犹豫？你这家伙就算成了作家，未来也岌岌可危呢。”
我犹豫的模样只能得到禾芮不屑一顾的嘲讽。
“哪个作家内心对自己作品没有一点自负？就算是自欺欺人也无所谓，不然根本干不下去这一行。这个世界不缺那些委婉、暧昧的表达，就算表达得再直接，想要继续创作的家伙还是会接着写，他人的话语根本无法让作家真正放弃。”
“如果这些话，你能在专访的时候说出来就好了。”
“我干嘛要说？就这样筛选一下能成为作家的创作者不是更好？没有这个决心和天赋的家伙还是趁早放弃吧。”
“在别人看来，你这只是成功者高高在上的唯天赋论而已。”
禾芮发出轻蔑的笑声。
我差点忘了这家伙恶劣的本质。
这家伙就是自负与自信的集合体，过往的成功塑造了现在的她。
倘若她假惺惺地安慰没有才能的人我反倒觉得虚伪。
她无法与放弃努力的失败者共情，因为她所付出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。
努力乘以才能便是成功的等式，在她身上理所当然的体现。
这样的她令我艳羡，然而无从得知她努力的人，只会觉得她的存在太过刺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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